相较于中心城区的繁华，大学城东部平原上的这片土地是如此的平静，绵延十几公里的各式种植园中硕果累累，蔬菜植株自带的清香，各种果实特有的甜香，漫步其中，实属是沁人心脾的享受。

“喵~喵~”林羽璇的心情显然不错，竟是逗弄起田间散养的小猫来。

“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昨天夜里，洛霄得到了上头的回复，就是很简单的三个字“没事儿”，因此，他虽没有挑明双方的身份，行为却也随意了许多，只保留了基本的戒备。

“就当是放一个月假吧，”陆疾又不是傻子，洛霄的变化还是能看出来的。

“放假啊…你们是干了什么大事？”洛霄虽不是执刑队的成员，但对于未毕业的星阁弟子能外出的缘由还是能打听到一些的，此刻就是出于好奇的试探。

“啊…不算吧，办了件不太是东西的东西，”陆疾笑了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羽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女开心的表情，自己心里也会觉得暖暖的。

洛霄心头一跳，正常来说这时候就不该多问了，可好奇心却使他鬼使神差般问道：“很…很难办吗？”

陆疾看了洛霄一眼，却诧异地看见一张极为认真的脸庞，稍微多想了一下，以至于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不会是对你们隔壁的那帮人的工作感兴趣吧？那边很糟心的。”

“咳…”洛霄被说中心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见状，陆疾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解释的欲望，而林羽璇那边的小猫看林羽璇拿不出小零食，也就溜之大吉，不得不说，是个很势利的小家伙。

“欸…”林羽璇的神情稍微有点惋惜，但农学研究院这边占用的土地毕竟还是挺大的，要是赖在一个地方不走，或许就更可惜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林羽璇叹了口气，随后向陆疾招呼了一声，率先走向不远处的轻轨站台。这些轻轨就和星阁内的山间缆车有异曲同工的意思，都是集观察和游览于一身的产物。不过，为了不妨碍相关研究员的学习、工作，这里的轻轨每隔一段时间，至少会派出一趟专门供研学人员使用的单节车次，必须要工作证才能刷开车门。

好巧不巧，陆疾三人眼前这一趟就是。

“等下一趟吧，”陆疾看了眼车次表，耸了耸肩。

因为站台有点小，待那群带着些许装备的研学生带着大包小包下车，并在身旁路过时，陆疾就稍微给他们让了下路，结果得到了好几句“不好意思”或“谢谢”。

碰到一群过于有礼貌的年轻人，搞得陆疾还真有点不自在，摸了下鼻子。

“行了，不用等了，上车吧，”也不知道洛霄是掏出了啥玩意，反正嘀了一下轻轨的门禁，然后就招呼陆疾两人上车。

虽说这么干可能会让个别人不爽，不过，研究员带自己的家人出来玩，借用一下专用车厢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因此，其他的一些游客也只是稍微有点羡慕地看了这边一眼，那些眼神就仿佛在说：“能不挤罐头，多好啊。”

洛霄这一手确实是陆疾两个想不到的，但也能大概猜出是个啥玩意儿。

执法队队员一般都会随身配备一些方便行动的通行证明，洛霄用的就是一卡通之类的东西，只是级别高了些。

“公器私用？”上车后，陆疾用执法队专用的传音手段揶揄了洛霄一句。

“放你们两个身份待定的修行者和普通人挤罐头真的好吗？”洛霄稍微有些惊讶，但随后撇了撇嘴，“不要得了便宜卖乖。”

“…哦。”

陆疾这一个“哦”字斩断了话题，搞得洛霄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哟，没见过的面孔啊，”没等陆疾三人找地方坐下，一位带着少许自来熟的老人饶兴致地打量起陆疾二人，朝洛霄笑问道，“你家的小朋友啊？”

“啊？”洛霄愣了下，然后摇头笑道，“前辈说笑了，算是远房表亲吧，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对于洛霄的说辞，陆疾两人不予置否。

“那就是来旅游的，”这位老先生也不用什么“见世面”这种模糊的说法，按他的理解直接挑明了说。

“呃，对，就是旅游，他们两个小家伙昨天去农产品展销会上转了一圈，对这边的农学院有点兴趣，我就带他们来看看，”洛霄简单说明了下来意，“不会打扰到前辈的。”

不过，让洛霄意外的是，老先生眼睛忽然一亮，将目光转到陆疾两人身上：“真的假的？两个小家伙挺有眼光啊，你们想知道什么？”

老先生的转变让洛霄有点措手不及，因而没有插嘴。

而伴随着周遭车窗外后退的植株，陆疾则是稍微想了想，故作疑惑似地问道：“前辈，我听说农贸展销会三个月就举办一次，行政区内真的有这么多新产品吗？”

“嗯？上来就是这种问题？”老先生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与农产品本身无关的问题，他起初还以为陆疾两个是对那些新品种的农作物感兴趣。

当然，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复杂，因此老先生回复地也很简单：“你们这就是典型的不了解农业现状，如今在搞品种选育的可不止我们这些专门搞育种的研究员。

“不考虑那些复杂的生物学编辑类工作，在我们的农户中，还是有不少在经过大学城或者地方农业学校培训后，能自行完成基本的选育、嫁接类工作的能人。在这个大环境下，我们农协倒也很乐意将一些简单、甚至有些难度的工作下放。

“育种这个东西，更多时候是在碰运气，即便是生物编辑，我们也常常会搞出在自然环境下无法生长的失败品，只是将概率提高了一些。因此，既然条件教学条件成熟，我们自然也很乐意将这些老百姓经过培训后就力所能及的事下放给他们，既能扩大选育范围，还能减轻我们这些研究员的负担，甚至顺带着给农户们增加点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托这个体系的福，我们每年都能在农贸展销会上见到那么几个特殊的个体，说得现实点，这论文什么的不就来了嘛，多好。”

老先生笑着给陆疾三人展示了一些特殊样本的照片，神情中有些得意洋洋：“从这些母本植株中，我们可是得到了不少收获，就连那帮学医的也偶尔会跑到展销会来，说是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草药，也是玩得很溜啊。”

这最后一句话给陆疾说得一愣，有些狐疑似地往窗外看了两眼，这一看可好，还真让他发现了几种有点眼熟的玩意，和星阁内，药阁坊市上售卖的草药很像，少说也沾点亲属关系…

呃…合理，陆疾腹诽不已，但嘴上必须要答复：“原来如此，前辈，我可以问一下，如果要成为像您这样的研究者，要学多少东西啊？”

“哟，有点志向啊，想成为我这样的？”老先生顿时一乐，“我的学生都不太敢说这话呢。”

“啊？”陆疾暗道不好，这老先生怕是行业大佬。

“我来算一下啊…”老先生抬头掐指头点了好几下，然后朝陆疾咧嘴骄傲道，“我年轻时是植物学毕业的，在火萤星、月影星这两颗地元星外的主要行星各自游历了两年，收集了他们那边的一些罕见植物素材，发布了相关研究论文。

“随后，我开始研究不同环境对植物的影响，这是我一生的课题，也是渐渐转向农学的开端。仅靠植物学知识和观察的研究持续了三年左右，在这期间，遇见了太多我搞不明白的东西，即便与他人合作，也总有一种力不往一处使的感觉。

“随后五年，我的研究停滞，没有任何收获。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做了个较为大胆的决定，离开学校多年的我开始拓展研究范围了。

“注意，在这期间，我没有任何方向，只是凭自身喜好，靠着在学界的人脉，以及大学城的求学，去研究了天文、地质、药理等等方面。这些领域中的少部分我有些成就，但也就是迈出了个零点几步、或者丰富了一下资料库的样子。

“然而，就是这些年无头苍蝇似地乱走，当某一天我与一位药农交流的时候，我却巧合地发现，过去我无法解读的东西似乎渐渐有了头绪，这里面很多东西不是以前没听过、没人研究，而是因为以前不懂，根本联想不到一块去。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理解到，所谓跨学科研究、综合性学科研究是个什么意思。

“事实上，以我自己的经历和一些交流，我发现，我们这些搞研究的产出学术成果，大概率就是毕业后的那几年，随后，我们的积累就燃尽了，陷入长时间的沉沦。

“少数能持续产出成果的研究者是什么样的人？是从一开始就活跃在生产一线的研究者。

“像我们这些纯粹的学院派就经常有这个问题，钻在一个牛角尖里借不到任何力量。

“事实上，以我过来人的角度，当研究陷入停滞，没有想法时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了，你还不如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些其它的东西，不需要深究，只需要听和理解。

“当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东西的指向与自己的研究出现巧合的一致，那么，你才会意识到，哦，我的助力来了。

“这时候，你的研究才会出现一些变化，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错误的，但是，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不会觉得人生无趣，研究困顿，甚至将注意力放在一些没名堂的方向。

“多开心啊，”老先生滔滔不绝，也不管跑题与否，反正就是颇有收不了口的意思。

不过，对于陆疾而言，他倒是很乐意听听老人家对往事的夸耀，跳过艰辛，聆听成就，这种体验，的确会让听者有些热血沸腾。

而且，陆疾忽然就明白，顾泽作为一位主修剑术的长老，为何他能教授包括林羽璇的弓术在内的种种技巧。想必，顾长老也曾有过迷惘的时候吧，就在那些日子里，他尝试了许多，而这些，最终变成了他的积累，支撑着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前辈，您走过那么多地方，没有危险吗？”林羽璇深知月影星的现状，因而忍不住问道。

“嗯？危险啊…的确有不少，”老先生露出的居然是一副怀念中带着几分感伤的神色，随后朝两人笑道，“但是，我被保护得很好，当年随我一同出行的还有一位执法队退休的老前辈，我们叫他老队长，我去研学，他带着老伴的心愿去各地旅行，我们会寻找当地的向导，尽可能确保安全…

“唉，期间经历了什么，我就不说了，太多。

“我只是知道了，我们眼中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也是朴素的人，有自己的情感，会受伤、会疲惫、有无法放下的执念…更有些人，他们始终不曾放下过去身份带来的骄傲与职责，”老先生笑了笑，“有件事我忘了说，如果没有遇见那位老队长，我绝不会相信职责一说，更不会拥有熬过低谷的那股子倔气。”

此刻，老先生眼中不再有任何感伤，那明亮的瞳孔中，反倒像是有股名为挑衅的火焰在燃烧：“欸，小朋友，你想成为我这样的研究者？那首先，你得把自己变成字面意思上的那个‘博学之士’啊。

“而且，所以才说大学城好嘛，我想学什么，直接去找隔壁那帮老家伙蹭个课就好了，多方便？哈哈哈哈！”

……